北京近半急診病牀被佔用 最牛患者住5年未交錢

本文已影響902人 

北京近半急診病牀被佔用 最牛患者住5年未交錢

12月20日凌晨,北京一家醫院急診大廳,分診臺放着“無牀”的牌子
北京近半急診病牀被佔用 最牛患者住5年未交錢 第2張

姚四海的病牀佔了兩三個病牀的位置,他5年沒交過錢

11月18日,120急救車拉着患者馮石蘭,用了5個多小時才找到急診病牀,之前所去多家醫院急診科均表示沒病牀。

急診患者“碰運氣找病牀”的遭遇,引起社會廣泛關注。

北京市衛生局負責人表示,這件事首先暴露出的是醫療道德問題。在任何情況下,急診不能拒接病人,北京市衛生局近日將出臺《關於進一步加強醫療機構急診工作的通知》。這意味着,今後醫院急診科以“沒牀沒設備”拒接病人,醫院擬被降級。

新京報記者近半個月調查,北京多家醫院急診病牀近半存在週轉不暢,多被非急症病人,甚至是長年臥牀的老病號佔用。

“這不是個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問題。”面對“急診新政”,北京多家醫院急診醫生坦言,病人急診屢遭拒,並非僅是醫療道德問題。

醫院的急診科是什麼?

在馮石蘭等成千上萬急症患者眼中,它是救命場所。

但對於姚四海,它成了免費“養老院”。

李峯(化名)和王芳(化名)等人,把它當成物美價廉的“旅店”。

在大量無法轉入專科病房的患者及家屬心裏,急診科是“沒有辦法的選擇”。

北京多家醫院急診醫生表示,以“救急救危”目的設置的急診科,已成爲醫院壓牀最嚴重的區域,“各家醫院裏的孤島”。

急診室病牀“告急”

“病人病情緊急時,醫院沒牀就扣下救護車上的擔架。”

5個小時的時間內,120急救車拉着60多歲的馮石蘭奔走了通州263醫院、民航總醫院、北京軍區總醫院、東直門中醫院,第五站到達北京協和醫院。

協和急診也沒有病牀,留觀室加了一張牀,收治了馮石蘭。

“120又送來個意識不清的患者,我們沒牀沒設備,提出讓他們轉送別家,120告訴我,到這裏已是第五家,都沒牀。看着家屬欲哭無淚的臉,心理防線頓時倒塌。”

北京協和醫院急診科醫生於鶯在微博裏感嘆,“病人找牀只能憑運氣,神奇的醫療啊!”

這條微博被轉發數萬次,評論數千條,“這絕非個案,我們每個人都可能成爲下一個馮石蘭。”多名網友評論。

北京120急救人員證實,轉運病人遇到急診無牀的情況時有發生,平均40分鐘至1小時就能完成一次的轉運任務常被延誤好幾個小時,“遇到病人病情緊急時,醫院沒牀就會扣下救護車上的擔架,讓病人先躺在上面。”

12月20日凌晨,西城區一家三甲醫院急診科大廳,進門處的分診臺上擱着一個牌子,上寫“無牀”。

走廊裏擠滿病牀和椅子,醫護人員踮着腳尖從縫隙裏穿行,給病人檢查、換藥,手中端着的醫療盤左閃右閃,防着碰到人和凳子上擱着的醫療儀器,像是在玩雜技。

病人的呻吟聲混雜在消毒水的氣味中,充斥整個急診科。

急診室的“釘子戶”

姚四海在急診住了5年,沒向醫院交過一分錢。

60歲上下的姚四海在急診科的“地位特殊”,他的病牀佔了兩三張病牀的位置。

急診科化驗室門前靠牆的一張病牀上,姚四海裹着棉被躺着。沒人注意時,他會從挨着病牀的暖氣管裏摳出菸頭,抽上兩口。

王震(化名)和姚四海在急診科已共處了5年,前者是醫生,後者是患者。

但事實上,姚四海最後一次看病吃藥已是5年前的事,這5年他沒向醫院交過一分錢。

王震回憶,2007年底,患有腦梗、下肢癱瘓的姚四海被送到這家醫院急診科。治療14天后,病情得到控制,只需護理鍛鍊,醫院通知出院。

“他不說話,問什麼都說不清楚,但就是不離開這張牀。”王震說,14天的治療期間裏,姚四海有家屬照看,但一說出院家屬就不見了。王震只知道姚四海家住龍潭湖附近。

急診科將情況通知醫院保衛科,保衛科按照病人登記信息找到姚四海家所在的派出所。派出所沒辦法,跟着醫院保衛科又去找居委會,發現姚四海家已拆遷,所屬的居委會已不存在。

保衛科又去找屬地民政局,希望民政局接走姚四海,但仍是無果。

“一圈尋找下來,我們發現沒有人負責,砸在我們手裏了。”急診科醫生哭笑不得,“我們保證跟他沒有任何醫療糾紛,醫院總不能把他擡到門外不管吧。”

2008年至2009年,一名跟姚四海年紀相仿的女子曾在病牀前替他打飯,醫生詢問女子的身份,“人家說不認得姚四海,只是出於好心替他買飯。”

隨後,這名女子也不再出現。

“最近一年又來了個老頭照顧他。”20日凌晨4點,王震指着姚四海牀前的一個老頭說。

記者上前詢問,老頭笑眯眯說,自己是東北人,不認識姚四海,“我是好心經常來照顧他,買飯都是花的我的錢。他是個可憐人,頭髮都是我給剪的。”

兩天的時間裏,記者多次詢問姚四海家裏情況,他嘴裏咕噥幾下,顯得極不耐煩。當問到是否跟醫院有糾紛,他想了一會,搖了搖頭。

照看姚四海的老頭不在時,有病友看着可憐,給他分些飯。姚四海不用筷子,用手抓着吃。

急診室的醫生說,由於牀位緊張,醫院本想在姚四海旁邊加牀,患者們反映他臭味太大,沒人願意挨着他。

深夜的急診大廳內,姚四海躺在病牀上睜着眼,看着附近凳子上坐着打點滴的病人。

有病人睡着了,垂落的手臂扯落了輸液管,姚四海笑出了聲。

急診室的“旅客們”

“他對各醫院急診科門兒清,這個醫院太冷,那個醫生態度惡劣。”

醫院的急診科是姚四海的“養老院”,也是李峯和王芳的“旅店”。

東城區一家二甲醫院的王飛(化名)記不清李峯是第幾回來他所在的急診科“蹭牀”了。

“前幾回他說有高血壓,看到空牀就躺下來。”據王飛所知,六七十歲的李峯無兒無女無老伴,但有單位有房子。後來,李峯賣掉房子,錢也花完了,就開始遊走於北京多個醫院的急診科。

“他對各個醫院急診科門兒清,說這個醫院太冷,那個醫院的醫生態度惡劣。”王飛苦笑說。

一週前,李峯又躺在王飛所在急診科的病牀上,“這回說是在銀行把腿摔折了,在一家醫院治好後給轟出來了,就又到了我們這兒。”

“身上只有15塊錢,醫生讓他去掛號,他說不着急。”王飛說,李峯根本不需要治療。

醫院的保衛科曾找到李峯的街道和單位。

街道說,找了李峯的侄子,人家說過兩天去看看,但侄子在法律上沒有贍養義務,“街道已經盡了義務”。

單位說,按時給李峯發放退休金,“這事兒跟我們也沒關係”。

一到冬天,急診科是71歲的王芳(化名)的必去之地。

西城一家三甲醫院急診科醫生記得,王芳剛被送到急診是因消化道出血,幾天後病情得到控制,只需要護理不需要治療,已經可以出院。

但家人沒有來接,王芳已經在急診科住了快一個月了。

照顧她的是一名護工,每月2500元的工資,就住在她的病牀前。由於王芳基本處於癱瘓狀態,沒有什麼意識,護工會定時把病牀擡高,給她梳洗,擦拭身子。

“老太太在家也生活不能自理,也得請護工,不如放在醫院,有醫生護士看着,病人家屬肯定願意。”王芳的護工說,家屬長期出差沒時間照顧,急診室24小時有醫護人員,“這算是個不錯的過冬地。”

急診室醫生介紹,王芳付給醫院的是每天24元的基本牀位費,80元醫事服務費,9元的護理費,9元的取暖費,“每天共計122元,按照北京醫保的報銷比例,退休的報90%,沒退休的報85%。”

每天住着急診病牀,王芳只需支付12元錢。

“你不能轟也不能趕,患者出不出院是需要醫院和患者或家屬協商才能決定的,家屬不同意出院,只能這麼着。”王震說着自己都笑了起來。

12月20日凌晨,一家醫院急診大廳,一位病人的病牀設在急診分診臺附近。

北京近半急診病牀被佔用 最牛患者住5年未交錢 第3張

12月20日凌晨,西城一家三甲醫院急診的大廳和過道上擠滿了臨時病牀。記者看到,急診病牀上躺着的多爲老年病號。

轉專科病房成難題

醫生私下告訴王燕,母親年老治癒的可能性不大,病情易反覆,容易壓牀。

記者調查多家醫院發現,急診科病牀住着很多老年人。

“看看這留觀室內,基本全是老病號。這些老病號長年臥牀,但都壓在急診科。”多家醫院急診科醫生說。

北京市衛生局醫政處統計,全市66家三級醫院中,半數存在老年複雜慢性病患者、終末期慢病患者長期滯留,急救牀位緊缺的問題。

衛生部急診醫學質量控制中心祕書、協和醫院急診科副主任醫師徐騰達此前指出,目前急診科非急症病人的比例達到了32%。

張淑麗側臥在西城一家三甲醫院急診病牀上,84歲的她鼻孔裏插着一根長管,閉着眼,一動不動。

王燕和妹妹晝夜換班照顧母親,在狹小病牀過道里,姐妹倆陪着母親住了一個多月了。

“我們找關係才住進來的。”王燕說,母親患有肺炎,今年入秋後發病,先後找到西苑醫院、人民醫院、腫瘤醫院,“人家都不收治”。

醫生私下告訴王燕,母親年老治癒的可能性不大,病情易反覆,容易壓牀,“像燙手的山芋,沒有醫院收。”

上個月張淑麗病情加重,姐妹倆託人來到這家醫院,這才住進急診科。

一週後,老人肺炎得到控制,出院檢查時查出淋巴癌擴散,王燕提出轉入專科病房接受更好的治療。

“不行。”王燕轉述專科病房醫生的答覆說,“醫生說如果入住,必須得接受我們統一化療。像患者現在的身體狀況,這邊化療,那邊就得準備後事。”

張淑麗隔牀的病人家屬趙寶森說,老伴兒三個月前入住專科病房被拒,只能住在急診留觀室內,這一住就是三個月。

得知記者採訪急診病牀被佔用,王燕和趙寶森坦言,他們也不想佔着急診留觀室牀位,可是沒有地方收治,只能住在急診室。

“急診病號多,環境嘈雜,要是有地方去誰願意呆在這?”趙寶森說,老伴兒剛開始只有肺炎,由於抵抗力弱,住在急診三個月下來已經是8種病疊加交叉感染。

12月21日下午,剛住進留觀病房的一名約50歲的男患者轉入專科病房,一大幫“滯留”患者的家屬感嘆,“能動能走的進了病房,躺在牀上不能動的卻呆在急診,這不是反了?”

醫生挑病人急診科成孤島

“急診病牀住的基本都是"三不了"病人,治不了的,好不了的,回不了家的。”

“急診科已成各醫院的孤島,我們求着專科病房收治長期壓牀的急診病患,我們都能求哭了,但他們還是不收。”急診科醫生王震說。

這種說法得到北京多家醫院急診醫生的認同,他們認爲,把急診科當成“養老院”和“旅店”的患者還是少數,真正影響急診病牀週轉的是大量無法轉入專科病房的老病號。

記者近半個月對多家醫院調查,如果單獨計算急診病牀被非急症病人佔用的比例,部分醫院急診牀位遭非急診患者長期佔用的比例已近半。

友誼醫院急診有各類病牀90來張,近半都是住了十天半月以上的病人。中日友好醫院急診科,佔用10天以上的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。北京第六醫院,10餘張留觀病牀,近半病牀長期流轉不暢。此前,北京朝陽醫院表示,急診搶救室有16張牀位,有超過40個病人滯留,急診觀察室有37張牀,滯留的病人有70多人。

2009年衛生部出臺的《急診科建設與管理指南(試行)》寫明,“急診患者留觀時間原則上不超過72小時”。

2011年,衛生部發布的《急診病人病情分級試點指導原則(徵求意見稿)》,要求對各醫院的急診病人按病情嚴重程度進行分類治療,將急診病人分爲瀕危病人、危重病人、急症病人和非急症病人,病情嚴重者優先治療。

“這幾乎是空文。急診留觀病牀基本被"三不了"病人佔了,治不了的,好不了的,回不了家的,這是急診科多年存在的問題,”多家醫院急診醫生表示,以“救急救危”目的設置的急診科成了醫院壓牀最嚴重的區域。

對於急診患者很難轉入專科病房,王震說,“這是專科病房的醫生故意的。專科病房都會挑病人。”

來急診科之前,王震曾在醫院各科室都呆過,深知專科病房的“伎倆”。他說,醫院對專科病房的病牀週轉率有要求,比如三甲醫院,收治一名病人,一般10天就要讓病人出院,“可能病人入院才兩三天,病情剛控制住,醫生就會反覆找家屬談話,要求出院。”

多名急診醫院透露,專科病房挑選病人時,首先要看病人住院後是否好治,有沒有錢,能否及時出院,還會看病人好不好打交道,甚至詳細到子女是否有糾紛,“真實的情況是,醫生考慮錢的問題比考慮患者的具體病情要多。”

北京多家醫院專科病房的醫生表示,各病房的確有病牀週轉率、治癒率(不同科室標準不同)等績效考覈,像一些年年齡偏大、長期慢性、不好治癒的患者,接受時的確會有所考慮。但他們認爲,專科病房也是牀位緊張,特別是冬季,一些疾病高發,基本上都是滿牀,“還是醫療資源不足造成的問題”。

王震和王飛所在的急診科也有病牀週轉率等考覈,“由於是急診患者數量有不確定性,我們的考覈並不嚴格。”王震說。

“家屬咬定只去三甲醫院”

急救轉運原則是就急、就近、就能力,另外還有就是根據病人或家屬意願。

幾乎每天,急診科都會找王燕,勸她將母親張淑麗轉到社區醫院或二級醫院。

王震說,醫院和附近一家二級醫院建立了“雙向轉診”合作關係,遇到棘手病症,二級醫院可將病人送到三甲醫院,三甲醫院有一時無法治癒但病情穩定的患者,二級醫院也會接收。

“社區醫院和二級醫院水平有限,去了就怕是等死。”面對找她談話的醫生,王燕也覺得不好意思,但不能出三甲醫院的門,是她的底線。

北京一家二級醫院的醫生稱,患者往往在主觀上不信任二級醫院,但客觀上二級醫院診療軟硬條件確實有待提升。

“去急診也挑三甲醫院。”北京120急救中心人員證實,很多時候轉運的病人只是骨折或其他普通疾患,“我們跟家屬商量,這樣的病連社區醫院都能治,可家屬咬死了,只去三甲。”

按照規定,急救轉運原則是就急、就近、就能力,另外還有就是根據病人或家屬意願。

“我們明知道病人堅持要去的醫院早已人滿爲患,但沒轍。”急救人員說。

“歸根結底還是資源分配不均。”北京多家醫院急診醫生說,導致各三甲醫院急診科近半的病牀資源被非急診需求佔用的原因,還是因爲優秀醫療資源和醫護人員過度集中,直接導致了患者扎堆的現象,優勢醫療資源爲應對潮涌般的患者,不得不設置諸多措施“限流”,直接或間接導致了急診科的窘境。

他們認爲,解決急診病牀無效佔用問題,“雙向轉診”政策應被鼓勵,把急診留觀病患及時分流各二級醫院,有助緩解壓牀現象,“三甲醫院和周邊的二級醫院聯動不夠,政府也應在這方面多做調配,建立信息網絡,提高病患分流轉診效率。”

同時,他們認爲,要解決急診病牀被無效佔用現狀,僵化的醫院等級化制度必須改變,“如果各級醫護人員能夠流動起來,平均各級醫院的診療水平,同時提高醫生行業的准入門檻,縮小不同地區的醫生收入水平,把過度傾斜的醫療資源和醫療從業者合理分配到各個醫院,患者就會自然分流,急診病牀遭無效佔用的困境也會迎刃而解。”

近日,衛生部新聞發言人鄧海華表示,衛生部將繼續加強急診科的建設與管理,增加牀位的數量,完善設備設施,提高醫療水平,滿足日益增長的急救醫療需求。優化醫療服務的體系,合理分配醫療資源,引導患者就醫選擇,同時嚴格地執行急診分診程序及分診原則,合理控制非急症患者佔用急診醫療資源的情況。(張永生劉溪若)

精彩圖片

熱門精選